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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0章 假山叙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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鹿鸣院乃科考封卷批改之所,平日深锁,唯待三日考毕,方由主考携众官入内阅卷。

杨炯刻意提前半个时辰到此,但见院门大开,知是叶九龄已妥当安排,遂信步入院。

先扫过两旁参天银杏,见枝桠间并无人影,方举步踏入正厅。

这鹿鸣院陈设素简,除了两方长桌并二十余把堆在角落的木椅,再无他物。

据传此规自前梁沿袭而来,一为令评卷者心无旁骛,二为杜渐防微、杜绝舞弊。若在皇宫华殿之中,身后环伺宫女太监,难免疏漏丛生。

杨炯定神,随手从角落取过一把木椅,置于廊下门口处坐下,静候来人。

晚风轻拂,携来丝丝凉意,银杏叶沙沙作响,更显四下寂然。

杨炯神思飘转,深知今日之事后,李漟必已下定最后的决断,从此将以无牵无挂之姿主掌朝政。

奇怪的是,他心中并无预想中的波澜,唯有一缕淡淡的怅惘。扪心自问,自那日王府观花楼一别,他便隐约料到会有这般结局。

李漟七窍玲珑,性子更是坚韧果决。犹记那夜,若他稍有越矩之意,李漟定不会推拒,可即便未中那锁阳阵,他却也断无此念。

杨炯有自知之明,若真与李漟牵扯不清,日后必成她掌中傀儡。细数身边知己,最教杨炯忌惮的便是李漟与李淑,前者聪慧果决,善用一切可乘之机;后者是自己第一个女人,却注定要守一辈子活寡,承受流言蜚语。

更教杨炯头疼的是,这两个女子行事难测,偏又握有大华半壁权柄,直叫他心下烦忧。

如今这局面,自己在白虎观、观花楼接连两次回绝李漟,近日又与李淑过从甚密,想来李漟是铁了心要与王府划清界限了。

杨炯长叹一声,忽忆起叶九龄所言,当务之急是保第三代顺利降生,再将矛盾引至继承权之争,而王府须作壁上观,待各方斗得两败俱伤时,方是出手之机。

“哎!这几日须得避着兰陵些,若再激恼了李漟,怕是要引火烧身了。”杨炯喃喃自语。

话音未落,忽闻梆子声自远处传来,细细数来,正是亥时三刻。

杨炯立时收了思绪,抬眼环顾四周,但见夜风簌簌,银杏叶婆娑作响,并无异状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冷声道:“本侯没闲工夫看你装神弄鬼,有话便出来说!”

声浪在鹿鸣院中激荡,却唯有风声回应。

杨炯冷笑,知那人断无胆色来此,当即将鹿鸣院四下封锁,自己则折返考场。

未行几步,忽见迎面走来个低头疾行的京兆府衙役。这人身形过分瘦弱,手掌白得异样,又刻意以袖遮面,分明有鬼。

杨炯不动声色,双手交叠于前,暗中握住袖中匕首,径直迎上前去。

二人错身之际,竟同时抽刀抵住对方腰腹,异口同声道:“别动!”

杨炯不及对方反应,掌风已至,直击其前胸。

那人显然未料到杨炯突然出手,抬头欲呼之时,已被击飞在地,匕首脱鞘,一口鲜血喷涌而出。

杨炯快步上前,揪住其衣领,待看清面容,不由心头大震,失声道:“王浅予!”

那扮作衙役的王浅予抹去嘴角血迹,勉强扯出笑来:“杨少卿,别来无恙?”

杨炯只觉脑子发懵,定睛细看眼前人,容貌昳丽,薄唇丹口,凤眼斜飞入鬓,眼底阴鸷狠绝混着标志性的浅笑,除了王浅予还能是谁?

他一把将她扯起,摆手示意暗处的摘星楼杀手警戒,拽着她躲进假山后,上下打量的目光里满是震惊。

王浅予却挺直腰背,调笑道:“怎的?莫不是想重温掖庭假山故事?”

杨炯翻了个白眼,皱眉道:“你不是被皇帝身边的间谍丫鬟刺死了?”

“你看我像蠢蛋吗?”王浅予挑眉反问。

杨炯摇头:“目中无人倒是真的。一般能活到你这岁数,又能坐上太子妃之位的,断不是蠢人。”

“你这夸人倒别具一格。”王浅予倚着假山,莞尔一笑。

杨炯凝眸看向她平坦的小腹,疑惑道:“你不是有孕在身?如何……”

王浅予眼底骤然冷下来,声音淡漠如冰:“我自小被庶母及其家族欺辱,待我九岁将她杖毙后,竟被生父关了十日,那里暗无天日,我十日滴水未进。

出得牢笼,他又命我为那贱人守陵,我如何敢拒?在那坟前,我才算懂了世人的虚伪,学会了人前做戏、人后藏刀,更明白在没有倚仗时,须得收敛起锋芒。

待我长大后,暗中积蓄力量,好容易熬成太子妃,眼看着要熬死我那生父、全面掌控王家,却遭了灭顶之灾!”

她顿了顿,转身望向天上明月,幽幽叹道:“狡兔三窟,本就是大族一直奉行的圭臬。江南那条后路,便是我早年间布下的棋。”

“所以……被杀的是你的替身?可她如何能与你生得一般模样,还正巧有孕?”杨炯追问。

王浅予冷笑,眼底尽是漠然:“你用那人皮面具时从不避人,你是太子的眼中钉,你的情报在东宫都装满五个大箱子。我既知你底细,寻个会做面具的手艺人又有何难?培养个月份相仿的死侍,更非难事。”

“既如此,你这肚子……”杨炯盯着她小腹,话到嘴边又咽下。

王浅予眼中忽而腾起滔天恨意,猛然逼近杨炯,掀开自己衣襟,咬牙切齿道:“崔穆清那贱人做的好事!”

杨炯闻言一怔,待看清她小腹上那道寸许长的伤疤,惊道:“你是说,崔穆清后来察觉你未死,遂派人暗杀?虽未取你性命,却害了腹中胎儿?”

王浅予颔首,咬牙切齿道:“替身被杀后,族中虽作义愤填膺之态,却也只得按捺住性子收敛遗体。那时许多人欲上前辨认,亏得我早命人烧了灵堂,这才瞒过众人耳目。之后我便蛰伏江南,暗中筹谋,原想等孩子落地再图后事,谁知……”

她话音一顿,忽而冷笑:“我们都小觑了崔穆清那贱人!原以为她出自清河崔氏,不过是个舞文弄墨的翰林千金,却不想心肠比我还狠辣,更兼善会伪装。”

杨炯听至此,兴致顿起,接话道:“这话倒奇了!清河崔氏素以清贵着称,论权谋手段,如何能与你们王家相提并论?她竟能派人到千里之外的江南行刺?何况那还是你的地盘。”

王浅予转头瞥他一眼,忽而嗤笑:“你既自诩了解齐王,可知遍布江南十九道的仁德书院?”

“自然知道。”杨炯挑眉接话,“那书院本是李泌为编修典籍、彰显皇恩所建,能有何隐情?”

王浅予叹道:“那些书院明面上是大儒掌教,行的是教书育人之事,暗地里却与皇后在江南的势力勾连,专司情报刺探、暗杀之务。

你当崔穆清真是清白如雪的闺阁女?

歙州仁德书院的山长便姓崔!李泌选妃前曾至歙州,早与那贱人见过。她为了嫁入齐王府,树立贤良淑德的人设,竟设局害死了青梅竹马的表哥,之后又在书院里装出偶遇的戏码,这般蛇蝎心肠,当真是叫人不齿!”

杨炯皱眉沉思,缓缓道:“如此看来,如今李泌手中的情报网尽在崔穆清掌控之中。她既在江南发现你的踪迹,便唯恐你生下孩子威胁到第三代继承权,故而痛下杀手?”

王浅予闭目不语,眼底恨意翻涌,恍若凝成实质,那满腔的怨毒亦已不言而喻。

杨炯见状,心下疑惑更盛,问道:“还有一事不明,既然死的是替身,你为何不早些现身联系王家,告知自己未死之事?何苦眼睁睁看着王家覆灭?”

王浅予冷笑一声,眼底尽是漠然:“我即便现身,能扭转世家分崩离析、皇帝拿王家开刀的局势?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!再者说,王家人哪一个不是活该?我那蠢笨的父亲,竟在我做太子妃时,妄图将我的权势分与不成器的弟弟。既然皇帝要清算,我倒乐见其成。”

杨炯闻此语,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。他虽不知王浅予究竟经历了何等伤痛,亦不晓王家对她做过何等凉薄之事,却深知这是人家的家务事,不便置喙。